苏仁山
著名画家。
在清代后期的广东画坛上,顺德苏六朋和苏仁山,是两颗熠熠发光的“双子星”。他们以精湛独特的画技,为人物国画艺术增添了光彩。二苏之中,苏仁山不仅画艺高超,而且极有思想个性。他淡泊仕途,但时人并不理解他,称他为“画怪”。国画史专家谢文勇在专著中提及:“苏六朋终生以卖画为生,尚为大家知名;而苏仁山死后却默默无闻,连专载广东画人小传的《岭南画征略》都未编入,及后,续录中也只引李启隆《留庵随笔》以不足一百字的篇幅补入。……这个一代画坛怪杰,几乎被埋没一个世纪之久,直至北伐战争时期,日本驻广州领事须磨弥吉郎,偶然在广州一家铺子里看见苏仁山的画,大为惊奇,并接连进行搜购,足足收购了近一百件作品,高兴而归,由此才逐渐引起人们注意。着意研究广东文化的简又文教授也集得仁山作品一百六十余件(现藏香港中文大学文物馆)。在他和叶恭绰等人主持的广东文物展览会中,苏仁山的作品获得当时艺坛名家一致赏识,高剑父、李铁夫、黄苗子等人都交口称赞。简又文还把历年所搜罗的有关资料在香港出版。澳大利亚堪培拉大学李克曼教授也编写了一本英文本《苏长春画》出版。苏仁山的画……便在国外传播开了。”(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《中国画家丛书,苏仁山苏六朋》)
苏仁山字静甫,号长春,署号还有夤珊、寿庄、靖虎、栖霞、菩堤、七祖、祝融、再生尊者、杏坛居士、顺德砚农等。清嘉庆十七年(1812年),他生于顺德县杏坛乡一个读书人家。父亲苏引寿善书法,现今广州美术馆仍藏有他的一副七言联。仁山在兄弟六人中排行老大,自幼资质聪颖过人,他在《仿文衡山画意跋》中自叙四岁开始读书识字,五六岁好练字,把家中的门扇墙壁都涂遍;七八岁“能画山水景物,题句颇能道说景中意”;十二岁画名传遍乡里;十三岁文名倾动县学;十四岁往广州求学;十五岁“嗜临盈尺汉隶”;十六岁肄业“大馆”(省城培训科举应试的高等书塾);此后数年,在课余着意研习书法、诗赋及宋明理学,博览群书,才华过人。但由于醉心书画艺术,厌恶八股文章,他两次应考生员(秀才)都没考上,二十三岁后,仁山毅然放弃举子业而专攻书画,廿四五岁远游广西梧州、桂林一带。早年,父母为他订了一门亲事,他很不满意,一直不肯完婚,到廿七岁,终于拗不过父母和族人,被迫就范。自此,他愤世嫉俗的性格激化,时而哭笑无常,时而数日不语;开口、下笔多为离经叛道、触犯时忌之言。父亲和族中父老恐受株连,将其出族。这时仁山三十岁左右,被迫流寓佛山、广州及广西梧州等地,以教书授徒为生。三十五岁回乡后,他性格言行更加孤僻愤激,族人上报县官,将他拘禁县牢以期收敛改悔,仁山傲然不屈,用炭条在牢房四壁绘写五百戴枷罗汉、五百杀头罗汉以示抗议。同年冬天(一说翌年初春)苏仁山病死狱中,年仅三十六岁左右。
在中国历代的艺术家当中,苏仁山兀傲不羁的思想性格是相当突出的,当代学界有人称他为中国的梵高。他自少年时代起藐视封建观念和秩序,热烈追求个性解放,并以实际行动大胆撞击封建社会桎梏。而在他生活的那个时代,朝廷为了巩固封建统治,不遗余力地把主张“存天理,灭人欲”的理学家朱熹抬上孔门“十哲”之列,要求世人“非朱子之传义不敢言,非朱子之家礼不敢行。”(鲁迅语)苏仁山看透这套愚民把戏,常以言论和文字予以抨击鞭挞,他指斥朝廷“剥削天下之民以自满私欲”,“六艺之文(按:科举应试的八股文)害人害物”他画过这样一幅画:阴森林的岩洞里,站着一个方巾长袍、道貌岸然的人物,正打开一幅画轴观看,画中苍黑的山石上,用焦墨写着“但有朱熹成地狱”七个草字,意说眼前这个地狱般的世界是程朱理学和封建王朝造成的。他甚至胆大到在题跋中骂喜欢亲自舞文弄墨出搭截题(八股文考题的一种刁钻古怪的形式)的乾隆皇帝为“生民之所恨”。在家中,他拒绝为父亲画画应酬权贵,并且断然放弃科举仕进、光宗耀祖的道路,因而令父亲和族人大失所望,也得罪了县中头面人物、被斥为“忤逆狂悖”之子。
但仁山“忤逆”则有之,“狂悖”则未必。综观有关资料和作品,他对历史、社会和人生都有较深的见解,他憎恨恃强凌弱、尔虞我诈的丑恶现象,主张仁德为本,要“视天下之饥如己饥、视天下之溺如己溺”,修己安人,从每一家做起。他沉默孤傲的外表中,跳动着一颗炽热善良的心。道光二十三年,他在一副七言联中写道:“拨乱反正胜人治,起死回生医者功。”指斥封建“人治”是搞乱正常秩序、制造社会灾难的根由。他观察周围的事物,寻求“医国”的途径。他在一张扇面的题跋中,记述自己曾到“红毛馆”(教堂)去听教士传经和讲述海外 见闻,并写下这样一首诗:
冠履三千客,文成全小汀。
神州他日造,灯火此鸡声。
况且沧洲笔,丹黄染轮青。
秋风萧瑟瑟,步听外洋经。
据此诗,可知他已经意识到在遥远的海外,有许多与清朝封建帝国截然不同的新鲜事物,值得中国人去师法吸取。其时,鸦片战争的炮火尚未轰开中国的大门,于此可见仁山思想敏锐的一斑。
仁山具备真正艺术家的气质和才情,作画纯粹出自创作激情和灵感意兴,不迎合时尚,不贪图名利,创作时全情投入。据载,有一次伏案作画时,居室突然被雷击,电火穿窗而出,旁人吓得半死,仁山却漫然不觉,挥洒自如;事后人们问起,他答道:“我正在布置山水,没有在意。”他的画作,人物、山水、花卉俱佳。其创新大胆,无论构图、用笔都别辟门径,自然浪漫恣肆、古朴高逸的风貌,突出的特点是喜用线条,不多作渲染,山水画几乎不用皴、擦和点苔,充分运用线条的粗细和运笔的轻重,勾勒出淡远奇妙的艺术境界。人物画多取材于佛山传说,也追求墨色的变化,只以简练劲健的线条,把人物的形象、神态准确传神地表出来,人物的体态和衣褶立体感明显而飘逸多姿,富于节奏和韵律的美感。
仁山还精于书法和篆刻。篆刻兼备汉印的厚朴天然及清人印派的温雅文静,章法结构奇特自如;书法真草篆隶俱能,专家认为主要取法于二王,着力于中锋运转,因而筋骨劲健,端庄处凝重,潇洒处神飞。题画的行草时似唐人李北海,时似宋人黄庭坚。不论清秀抑或粗犷,均服从于画面构图及意境,有时甚至连署名也化成山石的一部分,显得不拘常法,灵活多变。他在一幅山水中堂上留下这样的题跋:
“画法与学书相通,人于书法讲笔详,而于画法讲笔略,要二者所重侧均焉。如米氏父子用笔如丸,而倪瓒用侧锋,此宋元之别也。唐代诸家惟用正锋,至徐渭及蓝瑛时以纵横出之,此画笔之别也。犹欧阳内锋,真卿外锋,岂得有一笔用耶?苏仁山识。”
寥寥九十余字,概括了几个朝代书法用笔的特点,显示出深厚的艺术修养和透辟的理解力。